说起去产能,人们最常用的比喻是“壮士断腕、刮骨疗伤”。之所以如此痛苦悲壮,盖因去产能既牵涉一家家企业的核心利益与未来前途、一户户家庭的生计和命运,同时又面临着时不我待的紧迫形势。产能规模如何压减、企业员工如何安置、资产负债如何处理……诸多难题交织之下,惟有综合施策、逐一击破,方能渡过难关、转危为安。
量该怎么减?
严控新增的同时,用五把“尺子”裁量
日前,国土资源部对外宣称,对钢铁煤炭行业的新建项目一律不受理用地审批,此举将在土地供应上掐住扩产能的脖子。此前,河北、山西等省份也都先后分别对钢铁、煤炭行业关上了新增产能的大门。
去产能,严控新增是前提,更为重要的是加快淘汰落后的步伐。然而,产能过剩了那么多,剪刀该剪向哪儿?下手得公正!按照国务院针对钢铁煤炭行业出台的两份去产能方案,今后要对存量通过环保、能耗、质量、安全、技术等五把“尺子”来裁量,“要依据这些方面的法律法规、产业政策,依法依规退出一批产能。”
“量体裁衣”、加强市场监管,可谓一举两得:既能完善公平竞争环境,也是依法依规去产能的重要手段。太原钢铁集团董事长李晓波表示,目前国内钢铁市场秩序还有待完善,如大量假冒伪劣、质量低下的地条钢依靠低价抢占市场,一些环保投入不到位、甚至偷工减料的企业也扰乱了竞争秩序,“去产能必须有标准,不能让守规矩的企业吃亏。”
“煤炭去产能的主要对象是长期亏损的僵尸企业、资源枯竭的煤矿、产出煤煤质不好、不符合国家安全生产要求的煤矿。”山西同煤集团董事长张有喜认为,一家煤炭企业不同矿井的具体状况不尽相同,应区别对待,“在同煤,有的矿井一年还能盈利20亿元,而有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矿井则面临资源枯竭的困境,且人员负担很大,下一步就可能要关停。”
“一边是去产能力度在加大,另一边却是违规产能屡增不减。”山西煤监局局长卜昌森告诉记者,以前一说违规就是非法的小煤窑,但经过持续打击之后,绝大部分民营矿井都是合规的,反而有大量“未批先建”“批小建大”的违规产能在央企、省管企业中,尤其需要注意。
让标准落到实处,关键在执行。卜昌森建议,国家应当制定严格、系统的考核办法,使遵守法律法规的地方和企业不吃亏,“否则,大家就会相互观望,希望‘你降我不降’。”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企业所中小企业研究室主任王继承则表示,我国应通过完善政绩考核制度,进一步弱化地方政府干预经济的动机,同时完善企业破产法律法规,实现有序退出。
去产能,企业也可主动出击,方式包括兼并重组、转型转产、搬迁改造、国际产能合作等。“去产能,兼并重组是必需的手段。只有企业兼并之后,才能在新的企业中统筹考虑区域布局、产量的安排。”中国钢铁协会党委书记、秘书长刘振江坦言,此前钢铁行业兼并重组的效果不理想,只注重兼并、没有做重组,导致越兼并总产能越多,“下一轮重组之后,该关掉的产能要关掉。”
去产能不能搞“花拳绣腿”,产能降了产量反增值得反思。一位煤炭业人士反映,这两年煤炭去产能一直在抓,但去掉的很多是早已停产、不再出煤、“半死不活”的矿井,这样一来,产能降了,产量却降不下来。
“不控住产量,钢材供需严重失衡的局面就难以改观,钢厂还是会越干越亏。尤其在年初钢价略有回升的情况下,一旦产量失控,就会导致悲剧重演。”刘振江呼吁,控产量要掌握好没有合同不生产、低于成本不销售、不给钱不发货等原则,“这些应成为行规行约和自律准则”。
人往哪里去?
企业发展多元产业、做好内部挖潜,政府做好技能培训、再就业服务
去产能过程中,最棘手的难题是什么?采访中,几乎所有企业都给出了一致的答案——职工安置。
煤炭、钢铁,同属劳动密集型产业。据估算,此轮去产能,煤炭、钢铁系统分别涉及安置人员约130万人、50万人。产能降下来,人往哪里去?对此,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提出了四种途径:企业内部挖潜、转岗就业创业、允许内部退养、公益性岗位兜底。其中,后两个途径更重“保底线”,前两个方面则需各方主动作为。
内部挖潜,主要指企业依托现有资源,开辟一些新的就业岗位。
“企业都要讲社会责任,不能把大量员工推向社会。再说,国企员工归属感很强,感情上不太容易接受被裁掉。”湖南华菱钢铁集团董事长曹慧泉说,现在华菱2000万吨钢的产能用工有3万多人,未来随着劳动生产率提高,还需减去1万人。“绝大部分人员安置要由企业谋划出路,最主要的就是发展多元化非钢产业。”令曹慧泉稍感轻松的是,近年来华菱在钢铁主业外延伸产业链,逐步做大物流、节能环保、生产性服务业等蛋糕,可安置不少职工。
“煤和非煤两篇文章都要做好,才能解决好就业、转岗的问题。”张有喜表示,同煤集团在“十二五”期间大力发展煤化工、煤电一体化,目前发电厂、60万吨甲醇等项目已容纳数以万计的员工就业,非煤板块收入也已占到全集团的40%以上,“‘十三五’期间,力争60%的人员和收入来自非煤。”
相较之下,就业创业更需政府引导助力。
“快递、专车、家政、电商等蓬勃兴起,第三产业占据了GDP半壁江山,为去产能提供广阔的就业转场空间。”王继承认为,目前最重要的是政府做好社会保障、再就业服务、技能培训等工作,对能大量创造就业岗位的新经济业态放松管制、鼓励创新,“特别在一些矿城钢城,主业不行了,其他行业没发展起来,尤其需要把吸纳就业能力大的服务业作为新的经济增长点发展起来。”
卜昌森建议,企业也可主动与地方政府、其他用工企业对接,帮助职工找岗位,“煤矿是要关停,但大量的非煤矿井也需要熟练工。煤炭企业可以通过向其他企业输出技术、设备、管理、服务来解决就业。”
除了企业、政府努力,作为就业主体的个体也需认清形势。
“宁愿在矿上拿着800元的稳定月薪,也不愿到连锁超市一个月赚上2500元。”王继承在接触一些煤矿工人后发现,国企职工“铁饭碗至上”的就业观念依然较强,“当下需要员工摆正心态,把眼界放宽一些。”
“‘九五’‘十五’期间,我国也曾经历大量员工下岗。与那时5年下岗2200万人、10年下岗3800万人的规模相比,此轮去产能涉及面有限。”王继承表示,现在经济增长带动就业的能力远远大于20年前,服务业扩张部分的就业空间远大于工矿产业过剩的冗员量,社会化就业服务机构力量较大,国有企业和中央财政的总体实力也较强,因此就业的空间比较大。“对再就业要有信心。”
钱从哪里来?
中央、地方、企业、金融机构要发挥合力、扶优汰劣
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”,撬动去产能进程,钱是绕不过去的关口。一方面,企业理当为其投资决策负责;另一方面,政府的引导与支持也可使结构调整更平稳顺当。
政策引导需要真金白银。今年,中央财政将安排1000亿元的工业企业结构调整专项奖补资金,重点对钢铁、煤炭行业去产能中的人员分流安置给予奖补。目前,具体的操作办法还在制定之中。大方向上,将结合地方任务完成进度、困难程度、安置职工情况等因素,对地方实行梯级奖补。
“使用这笔资金,一要坚持绩效导向、解决关键问题,二要严格程序、保证公平透明。”中国财政科学研究所副所长白景明表示,为推进去产能,除了中央财政资金之外,还需要地方政府、企业、金融机构发挥合力。
与筹措资金同样重要的课题,是把钱用在刀刃上。
一方面,要有所不为,坚决加速落后产能出清。“僵尸企业占用大量资金、土地等宝贵资源,依靠政府补贴和银行输血维持生存,进行不公平竞争。”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产业部部长赵昌文表示,政府在做好金融风险防范和人员安置的基础上,要坚决停止对僵尸企业的各种财政、金融支持,促进这些产能退出市场。
另一方面,也要有所作为,为产业结构调整保驾护航。
——金融服务要有保有控。
“银行一看你是做钢铁的,立马就失去了兴趣。”冶金工业研究院院长李新创说,2012年开始,银行对钢铁的信贷政策整体收紧,抽贷很普遍,全行业企业普遍资金困难。对此,白景明表示,金融机构对那些主动进行技术改造、结构调整、能恢复市场竞争力的企业,以及那些分流转岗之后进行自主创业的员工,应该伸出援手,不应搞“一刀切”。
——不良资产处置要畅通渠道。
当前,钢铁煤炭企业债务高企,负债率普遍高于70%,全行业负债均超3万亿元。去产能,不良资产如何处置?专家表示,让危机企业都走破产清算的路子并不现实,应更多考虑债转股、债务重组等方式给其留条“活路”。
所谓债转股,即债权人以债权方式出资、将债权转化成股权,从而“以时间换空间”,缓解负债企业的债务压力,经营好转后给原债权人更多回报。据了解,目前已有大型钢铁央企在筹备此事。“债转股可能给企业带来转机,但若操作不当也会成为去产能的障碍,关键在于看清行业中哪些企业是真正有前景的。”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宏观部副部长陈昌盛提醒道。
“运用债务重组等措施,既能防范化解金融风险,又能降低企业债务水平,让企业轻装上阵,让优势产能更好发展。”在曹慧泉看来,这背后正隐含着此次去产能的总体方向:按照市场规律抓大放小、扶优汰劣。